颐和园“捉虫人”(2)
王爽、经秀勇的师傅魏宝洪从1985年就在颐和园从事病虫害防治,那时候打药还是坐在晃晃悠悠的手扶拖拉机上。师傅的师傅做的工作更基础,三年困难时期后,曾在毛主席的号召下背着果树苗去园子西边开荒,腰间系一根绳,累了就啃两口馒头。
由于自己的研究方向就是植物病理,王爽开始带着同事们做海棠枝干病害相关的科研项目,从早期切断感染。碰见其他实力更强的研究团队对相关话题感兴趣,她也会主动联系、提供研究材料,“总要有人做”,她一边说着,一边伸手把眼前月季上枯萎的枝条折断。
刚来时,王爽发现同事几乎都是本地人,王爽来自河南南阳,心中憋着股劲,“要证明自己不是来混一个户口、混一个工作机会,要把自己立起来。”
不像园区队那样直接暴露在游客面前,更多时候,他们的工作“全靠自觉”。王爽说,“我们没有打卡这种硬性要求,虫害也可以说成是自然灾害,但你心里知道这都是你的工作。”
在颐和园工作过的人总会对这里念念不忘。植保班的老职工退休后,还会在上班时间来园子里转一圈,把看到的问题告诉年轻人们。那位明年就退休的老职工小时候就住在颐和园隔壁,去上学时会先翻进颐和园,再从大门跑出去。他怀念着年轻时一角钱一张的门票,以及急活儿来时大家抢着冲出去的热闹劲。
270余年后,这座现存最完好的古?代皇家园林成为普通市民的“后花园”,园艺队里的植物保护班肩负起“找虫子麻烦”的工作。他们要有鹰的眼睛、侦探的推理能力和猎豹的行动速度,才能让园子里的植物每天以最佳状态迎接游客。
除了要跟树沟通,植保班的人们还要会和人沟通。在园艺绿化方面,植物保护班接到的投诉最是丰富。游客看到树上爬的蚂蚁多了要投诉,被马蜂蜇了要投诉,作业车开快了要投诉,风把药沫吹到身上更要投诉。
“颐和园有自己的时钟”,王爽和同事的日常工作不会有剧烈的革新或变化,“我们的工作就是保留它原来的样子。树的寿命比人长,你只能短暂地陪伴他们一段时间,然后年轻的同志继续接替我们。”颐和园有1600多棵古树,有时盯着根深叶茂的古树,王爽就会生出一种敬畏,感觉自己没有秘密。
一只虫子想要在颐和园里藏身太过简单:这里光乔木和灌木就有6万多株,山上的树连着山下的、门里的树连着门外的,阳光很难从叶子的缝隙漏到地上。相比慈禧太后,虫子是这片领地更早的统治者。
为了早些记住识别植物和昆虫的窍门,跟老职工转园子时王爽会随身携带小本子记录。各个班组发现病虫害都会打电话到植保班,她抢着接电话,接完就跑去实地看情况。她的师傅记得,只用了一年多,她就把园子里的树木和害虫种类摸得“门儿清”。
从选择植物保护专业开始,王爽就知道这是件久久为功的事儿,很多害虫生长周期长、一年无法见到所有的虫态,“我们这个工作坚持一年、两年是很难出成果的,是要10年、20年、30年甚至更长。”读博士和来颐和园对于王爽来说就像是球传到眼前,“正好轮到我接了”。
他们是守护植物健康的最后一道防线。这个团队有从园子里老军工厂转业的工人,也有985高校毕业的博士,他们既要跟“出生就当妈妈,7天就当姥姥”的蚜虫赛跑,也要应付捅马蜂窝、赶蚂蚁和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。一代代人把自己放在这座活古董的运行齿轮里,守着1600多棵古树和遍地绿植。
颐和园光蚜虫就至少30多种,想要了解全园的植物和害虫,即便对博士来说也并不容易。2008年,28岁的博士王爽跳出实验室,落进沾着泥土的颐和园园艺队植保班。而同属园艺队的新人里,一些北京园林学校的中专生才18岁,生产实践经验已经很丰富。
在很多方面,植保班还延续着“慢工出细活”的传统防治方式。“颐和园是一个机械化程度比较低的园区”,和其他公园不同,颐和园山、桥数量多,道路狭窄曲折,无法使用大型机械,“别的公园可能一个小时就能干完的活,我们要好几天。”
王爽觉得在城市中做植物保护是件困难事儿,“城市园林是更脆弱的生态系统”。热辐射、尾气排放、全球化等人类活动会影响动植物的习性,防治措施反过来也可能影响人类生活体验。由于气候变化、人类活动频繁等原因,之前只在南方出现的松材线虫病近年也逐渐突破温度限制,成为北方的松林潜在的威胁。
来源:中国青年报客户端
慢慢地,坚守的理由从“争口气”变成了“日日新,又日新”。每年气候不同,每年都会发现新的虫子,她从没想过离开,“树还有新变化,虫子还没认全,怎么能走呢?就像兔子挖萝卜,挖一点就放弃去挖下个地方,那你永远都挖不到。”现在因为工作之便,总能在园子里重逢五湖四海的同学,她觉得挺满足。